“听党指挥,决不允许拖拖拉拉”——专访南京警备区原司令员陈乐扬

作者:宣传部 发布时间:2021-09-07 点击数量:18183

2021年09月07日 | 来源:新华日报

9月3日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纪念日。6年前的这一天,南京警备区原司令员陈乐扬作为新四军老战士代表,坐车通过天安门,接受祖国和人民检阅。近日,记者在江苏省军区南京第三十离职干部休养所专访97岁高龄的陈老,听他回忆苏南敌后巧妙设计打击敌人、孟良崮歼灭国民党军整编74师以及在西南边疆戍边9年的峥嵘岁月。

神出鬼没,战斗在南京近郊

1937年“八一三事变”,让当时正在上海读书的陈乐扬目睹了日寇的残暴。国民党军打得很顽强,但仍不敌敌人。御外侮、救中国的希望在哪里?其实就在陈乐扬身边。

在上海,陈乐扬借住在叔父家,叔父长子、中共地下党员陈立民成了他参加革命的引路人;就读的麦伦中学里,不仅不少教职员工是党员,以学校公民课教员身份为掩护的时任江苏省委书记刘晓也向学生们传播进步思想。受他们影响,陈乐扬参加了党领导的上海市学生界救亡协会,在协会组织下到医院看望伤兵、慰问撤到租界的“八百壮士”、为新四军筹集“寒衣捐”,还读到了《论持久战》等书籍。

1940年8月,年仅16岁的陈乐扬在“学协”安排下,瞒着父母悄悄去常熟投奔新四军。“协会干部让我在上海平安大戏院那里跟一个女同志接头。告诉我那个女同志穿什么衣服、拿什么报纸,某月某日几点钟接头。”有接头人带路,陈乐扬从上海北站乘火车去昆山,下车后买了去常熟的船票迷惑敌人,实际半路在东塘市就下了船。“过了巴城据点,离东塘市近了,有个情况我感到非常奇怪:本来大家规规矩矩坐着不走动、也不交谈,这时突然活跃了起来,人们走来走去不停看外面。”后来陈乐扬才知道,这些人一半是在党安排下来参加新四军的。

参军之初,组织分配陈乐扬去地方工作,陈乐扬却想去战斗部队,半个月后如愿以偿加入江南抗日救国军。该部是在常熟等地坚持斗争的江南抗日义勇军撤离后留下的36名伤病员基础上,重新“星火燎原”组建起来的抗日武装。

苏南是敌伪统治腹地,敌人频繁“扫荡”“清乡”,新四军却一直极为活跃,甚至进抵敌伪华中统治中心南京。“我们基本在南京郊区活动,江宁、溧水都沾边,句容我们活动比较频繁,打鬼子也比较频繁,侦察员还经常去南京麒麟门等地活动。瞅准机会新四军就给敌人来一下,零敲碎打让敌人不得安宁。句容小衣庄有汪伪军一个连,我们一位副团长个儿矮矮的,拿着一把缴获的鬼子军刀,冒充鬼子军官,里应外合,把这个连全解决了。”这些故事,陈老至今记忆犹新。

1944年4月18日,时任新四军16旅47团侦察参谋的陈乐扬和一个短枪班,乔装打扮成抬花轿接新娘的;一个步枪班化装为伪警卫师的,一路吹吹打打,接近公路边的句容二圣桥据点。据点守敌一看是“自己人”的迎亲队伍,纷纷出来看热闹、索喜钱。新四军战士趁敌不备突入据点,伪军无一漏网,缴获机枪1挺、枪榴弹发射器1个、步枪26支,据点工事全部被焚毁,我军只消耗驳壳枪子弹数发。

鬼子投降时,在南京近郊的新四军开始大反攻,陈乐扬所在部队解放了溧阳和高淳。

没有神机妙算,打胜仗靠知己知彼

新四军建立苏浙军区期间,国民党就已经暴露出假抗日、真内战的面目。我军北撤苏北后,国民党军又随之而来。我军用三次天目山反顽战斗和苏中七战七捷的以少胜多,沉重打击了敌人气焰。

以寡敌众对指挥艺术的要求极高。时任团侦察参谋、作战参谋的陈乐扬记得,最初中央意图是华中野战军北上配合山东野战军到淮南作战,粟裕认为外线陌生地域没有群众基础,在苏中内线熟悉的地方打几仗把握较大。果然,粟裕指挥我军一个半月内七战皆捷,歼灭国民党军5.3万人。

参加了七战中宣泰攻坚战等战斗的陈乐扬回忆,我军只有3万余人,主要靠机动战让敌人左支右绌,不断露出破绽。“当时很累,要跑来跑去。不跑,你调动不了敌人;跑起来,敌人多你也可以分割包围他。”

我军获胜另一原因是战场“单向透明”。作为侦察参谋,陈乐扬说战前侦察只能看到表面敌情,内情则要靠群众做我军眼线,加上截获和破译敌人电报的“空中侦察”,“我们好多仗之所以能成功,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哪有什么神机妙算总能算到?”

高超的指挥艺术还需英勇善战的部队配合。陈乐扬所在的新四军16旅及后来的华野6纵,首长是后来的开国中将王必成,“王老虎”绰号威名赫赫。陈乐扬回忆,王必成打仗经常身先士卒。“打天目山,我们部队还在摆开阵势,准备火力压制一下再冲锋。旅长带了五六个人已经直接冲过去了,真是非常勇敢。”

“王必成有勇有谋。他不大讲话,经常把地图挂在墙上,坐在那里很认真地看。”陈乐扬回忆,王必成下到营里指挥战斗,有时看到部队光从正面打,就把营长找来要求侧面迂回,马上解决了战斗。“打仗,是需要动脑子的事。”

在王必成率领下,6纵成为华野“叶王陶”三大主力纵队之一,也是小说《红日》参与歼灭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整编74师的我军部队原型。这部小说重点反映了莱芜战役和孟良崮战役,前者正是陈乐扬印象最深的一仗。

莱芜战役中,6纵负责攻克并坚守吐丝口,防敌李仙洲部逃回济南。口镇一仗,打得颇为困难。“过去我们部队一打进去,基本上可以比较快地解决了,口镇打进去很快,但是敌人收缩后却很难‘啃’。”在付出不小牺牲后,6纵攻破敌核心阵地,成功封闭包围圈。敌见突围无望,兵败如山倒,“敌人从莱芜回退后,我们看到满山遍野好多散兵。”此战我军歼灭国民党军5万余人,6纵一个纵队就歼灭2.4万余人。

打整编74师,6纵也是向敌人“宣判死刑”的部队。陈乐扬记得,当时敌人齐头并进攻向山东解放区,我军步步后撤拉动敌人,此时6纵在哪呢?“我军在敌后方西南100多里,隐蔽在敌重兵集团身后的徐州贾汪。首长要求我们飞兵前进、不要休息,一昼夜赶100多里路直接打下垛庄,封死了包围圈。”

接下来的战斗极为惨烈。整编74师被围后,外围敌人又试图展开反包围聚歼华野主力。我军既要攻孟良崮,又要阻敌进攻。陈乐扬所在的6纵16师参与防守的天马山阵地,打得极为激烈。“天马山阵地没有什么工事,黄百韬的整编25师非常积极进攻,他拼命地打,我们拼命地守,差一点敌人就连起来了。”最终,还是我军棋高一着,整编74师全部就歼。此战又是6纵特务团攻上孟良崮、击毙张灵甫,立下了大功。

最终,国民党悍将黄百韬也没有跑掉。淮海战役中,6纵从西面参与碾庄圩攻坚,黄百韬兵团在此覆灭。淮海一战基本消灭江北的敌军主力,渡江战役很快来临,此时已改编为24军的6纵从安徽铜陵渡江,向东驱赶溃逃敌人,于郎溪、广德参与围歼敌5个军后,进入南京担任卫戍任务,终于杀回了南京。

戍边9年,听党指挥不讲条件

1952年9月,转行为炮兵的陈乐扬随志愿军24军入朝作战。1955年,他作为代表参加志愿军回国观光团,第一次在天安门广场观看了国庆阅兵。60年后,他成了受阅对象,光荣参加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阅兵式,接受全国人民致敬。在陈老看来,他既是新四军老战士群体代表,也是代替牺牲的战友参加了这次阅兵。

朝夕相处的战友昨天还共享仅有的一床毛毯,也许一场战斗后就长眠沙场。陈老沉痛地说:“直到牺牲前一刻,他们都在诠释什么叫不忘初心。比起他们来,我还是很幸运的,能为革命事业努力工作。”陈乐扬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1962年对印自卫反击作战后,为巩固边防,陈乐扬毫不犹豫从北京奔赴数千公里外的西藏那曲,担任军分区参谋长。“听党指挥,决不允许拖拖拉拉。西藏每个地方都很艰苦,但是为革命工作、为边防事业,我们以艰苦为荣。”

在西藏,平均海拔超过5200米的那曲是最艰苦的地方之一,终年缺氧和严寒是江浙出生的陈乐扬从未面对过的。“刚到那里,我不敢跑步,一跑步气就接不上来。”陈乐扬告诉记者,那里连高原常见的青稞都长不好,“我们衣服洗好刚在外面晾出来,还没来得及拉平,就冻硬了。”

考虑到高原医疗条件不足,陈乐扬出发前专门做了阑尾切除手术。由于严重缺氧导致的红细胞代偿性增加,陈乐扬常年脸色发黑。最后,组织上考虑到陈乐扬体内红细胞长期畸高对身体非常不利,调他去海拔低一些的西藏山南军分区担任副司令员,但仍然在边防一线服役。

在西藏一守就是9年,陈老不以为苦。在他看来,艰辛的付出和烈士献出生命相比根本不算什么。“过去广播里经常播放‘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鲜花掩盖了志士的鲜血,为了挽救这垂危的民族,他们曾顽强地抗战不歇’。每每听到,我都想起牺牲的烈士,也鼓励我为革命奋斗到底。”